《睡莲》，莫奈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在巴黎，你不会找不着好玩的事儿，除非你得跟这儿悲催地谋生。好在一般人也没这份幸运，所以还能踏踏实实当个过客。因为几座很炫的艺术装置，笔者跑到多年没去过的协和广场凑了会儿热闹。隔壁，杜伊勒里宫花园西南角高台阶上的甘橘园，也就是供奉莫奈那几件大幅《睡莲》的地方，正有一个和塞纳河对岸的奥尔塞美术馆联办的“上下集”摄影展：《谁怕女摄影师？》。当年迪斯尼的动画片里的三只小猪唱过《谁怕大灰狼？》，后来爱德华·阿尔比又写了百老汇经典剧《谁怕弗吉尼亚·伍尔芙？》，开始朝女性问题的方向靠拢。这个展览跨越了1839到1945年，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。也就是说，摄影这门手艺自降生之日起，就有女性的参与，虽然操控机械设备这件差事，一直被想象成男性专属。
这里，我们可以看到佛兰茜思·本杰明·约翰斯顿的自拍像。这个美国早期新女性的代言人，20世纪到来之前，已经开始摄影实践。不同于展馆外那些手持自拍杆的游客，当时的相机还是沉重的大型暗箱，操控起来十分不便。约翰斯顿的幸运之处也和投胎有关。比如发明便携相机的伊斯曼·柯达正是她父母的朋友，而向她传授暗房技术的，则是史密森学院摄影部的主管。这些天然的社会关系，绝非一般寒门子弟所能想象。她是女性自拍的鼻祖之一，而不同之处在于画面中，爆胸锥脸一概缺席；取而代之的，则是一袭男士装扮，人造胡须替代了卖萌用的假睫毛，还有一辆前轮大后轮小的古典自行车做道具。那个时代，自行车尚属女性不宜的代步工具，因此这一姿态不仅惊世骇俗，而且伤风败俗。
摄影属于观看的记录，而观看的权力传统上属于男性，女性被设定为观看的对象。所谓“谁怕”，也正因为看与被看的权力由此颠倒。这些说法大家耳熟能详，兹不赘言。与摄影术出现大体同时，印象派绘画鼻祖马奈的《奥林匹亚》在官方艺术沙龙激怒公众，也是因为画家给予画中头戴兰花的妓女，一副本来只能属于女神女王的强横目光，直眉楞眼地盯着画面之外。而那些身份体面的观众当中，不少人就是那幅眼神的亲历者，当然是在私密空间。这幅属于奥尔塞美术馆的名作，眼下出现在一个题为《体面与悲催》的临时展上，内容以1850到1910年间的卖春图像为主题。标题原文SplendoursetMiseres（这里的译法或许低俗了点儿），熟悉十九世纪文学的朋友一定可以想到它的出处，正是巴尔扎克的小说《交际花盛衰记》。
19世纪中后期是城市爆发扩展的时期。大量乡村女性涌入巴黎谋生，从事卖花、洗衣一类行业，低微的工酬迫使很多人走向街头，而现代都市的陌生人社会也为皮肉副业提供了空间。传统上属于帝王将相特权的婚外性享受，蔓延到新近获得可支配财富的平民阶层。她们有着不同于良家妇女的行为方式。除了马奈画中的兰花头饰，还有独自外出喝酒，裙摆提至超过脚踝的高度。比如路易·瓦尔塔的《林荫道上》，就是表现这样的暗示性动作。这幅画做为整个故事线的前奏，被布置在展厅入口。这些站街女处于行业底层，经常成为梅毒一类性病的受害者。展品当中有一批早期照片，显示了她们被花柳病毁容后的恐怖形象。由此，原本属于“必要之恶”的卖淫业，开始面临取缔或是规范化的抉择。同时在画家笔下，那些沦落的女性也从马奈的浪漫化，过渡到毕加索式的漫画化。由此折射出社会心态的变化。
近年的艺术展览，越来越多地显示出全媒体化的趋向。这里除了德加、马奈、梵高、毕加索等人的绘画作品，还有大量照片，窥视春宫图的西洋镜，甚至早期的毛片（18岁以下观众不得进入展室），因此引来不少非议。每秒16格的映速造成人物动作的不连贯，好像《半夜鸡叫》一类木偶片。其中更有趣的桥段，是一些金钱交易和（不）卫生习惯的细节。底层妓女之外，当时还有更为高等的卖淫现象。卖主通常是演艺明星。她们被各路大人物包养，被赠与珠宝和豪宅（现金交易在这个圈子里为人不齿），生活方式极端奢华。据说名妓玛丽·奥普莱茜丝，也就是小说《茶花女》的人物原型，甚至要用香槟酒沐浴。可惜她虽有写影传世，却在23岁死于肺病，没能活到这次展览1850年的历史门槛。(文/李大卫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