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时间为：2023-06-17
《门前宝地》，让五条人和向佐“打”成了好兄弟_对话徐浩峰、向佐
关注2023-06-1715:16北京来源：澎湃新闻·澎湃号·湃客字号
原创AKA桃叨叨AKA桃叨叨
作者/曹乐溪
上世纪20年代，天津武行兴盛，行将驾鹤西去的老馆长将武馆传给大徒弟，却为亲儿子找了份银行差事。
电影《门前宝地》中，师兄弟当着众多前辈拉开架势比武，源于年轻习武人的自尊心。正如导演徐浩峰所言，“沈岸觉得我不能被我爹瞧不起：明明天赋是习武，为什么要去银行当一个职员？”
作为影片主演也是制片人，向佐身上亦有这股子执着。“《门前宝地》就是我的命，”他告诉叨叨。第一次全程深度参与电影的创作，本身拥有武术功底的向佐苦练数月，将真正的咏春八斩刀第一次通过大银幕，呈现在观众面前。
徐浩峰与之相识多年，两人都有着深厚的武学背景渊源，“作为演员，他（向佐）和我中学时接触的一些武林人很像，有从小习武之人的警觉。作为制片人，我们合作有商有量，大家很早就达成共识，没有那么多还要争辩的地方。”
按徐浩峰的话来说，《门前宝地》是用《师父》换来的电影。后者拍的八斩刀实为导演考据推测出的效果，得到叶问弟子梁绍鸿师父的认可，才有了真正的倾囊相授。
《门前宝地》在今年上影节首映，对于这部集结了武打演员、舞蹈演员、围棋选手甚至五条人乐队的电影，观众无疑存在诸多好奇：
同样讲述天津武行权力角斗，《门前宝地》是否会延续《师父》的高口碑，为大家带来戏剧张力的故事以及酣畅淋漓的打戏？
《门前宝地》：
女性主事的民国武行风云
“武行是大梁和门柱之间的楔子。”
同是发生在天津的故事，《门前宝地》将时代背景置于《师父》十年之前的1920年，天津租界区不能进驻军队，北洋政府选择借助武馆力量，在租界行武行规矩：门前百米出事必须要管，武行成了维护社会秩序、争夺话语权的存在，这也是《门前宝地》中，武林人士开会一副官场气派的由来。
武行兴盛，但终究是不甚入流的职业。作为父亲的沈馆长用心良苦，希望借徒弟齐铨（安志杰饰）之手逼儿子沈岸（向佐饰）脱离武行，去银行工作实现阶级跃升。
“父亲临走前，本以为会将武馆传给我，结果传给了从小到大教我练功的大师兄，”在向佐看来，维护习武之人的自尊心是沈岸不甘不服、向师兄发起挑战的初衷。
而三次比武间，两人均发生了心态变化，沈岸悟出八斩刀的奥义，但在权力争斗中选择退出江湖，回归爱与家庭；大师兄齐铨被师父放到广州社会历练了10年，回归武馆后大刀阔斧施行变革，将街头混混、舞厅保安等收编，势要干一番大事，却招致传统武行反对、借比武将之驱逐。
“武学上，《门前宝地》花了极大篇幅讲兵器之间的相生相克；在人情世故上，它其实讲的是处理矛盾时，做人留一线、放人一条生路的规矩，”徐浩峰告诉叨叨。“我们拍电影对独特的人物关系是比较感兴趣的，这部电影讲的就是曾经普遍存在、现在年轻人不太熟悉的一种人物关系。”
正如最后一场比武，沈岸与齐铨斗得不是你死我活，而是武功高低、精神境界的比拼与价值观的碰撞。
师兄弟与同是武学世家的女子贵樱（唐诗逸饰）之间的关系，同样暧昧而微妙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，武行女子多半要嫁给门当户对之人，贵樱对沈岸与齐铨存在情义，但亦有自己称霸武林的野心。
“那不叫爱，而是喜欢，是能够相互理解的知音关系。”
在徐浩峰的理解中，爱情在西方诞生于不同阶层，或是存在世仇的贵族之间。歌剧《茶花女》传入中国前，国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爱情的概念，“爱更像是一种遗产继承，贵樱与师兄弟两人背景相同，娶一位夫人就相当于给家里请了一位秘书长，我的遗产分给儿子，也留给夫人。”
而《门前宝地》中唯一纯粹的爱情，来自于沈岸和夏安（郭碧婷饰）。夏安是外国银行行长与中国女子私生的孩子，身份神秘而风情万种，背景悬殊的两人谈恋爱甚至通婚，在武行眼中无异于离经叛道。
“对于沈岸的思考过程，剧本给到了很大的想象空间。”对向佐而言，沈岸被放逐的三年是他反思与自我思考的过程，“再回去的目的是什么？是继续拿着刀争斗，还是与夏安相聚？”
与传统功夫电影男性当道不同，女性角色在《门前宝地》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。这也是向佐认为片子真正有趣的地方，“看上去是两个男人主演，但其实是三位大女主。”
电影开篇沈老馆长命齐铨与沈岸比武，武术协会的孟会长（李媛饰）利落地放下门帘，招呼一众武馆当家人，“老哥儿几个，这不是我们看的”。
女性作为行业一把手和话事人，也是民国以来的传统。男人好斗容易谈崩，而女人说话更懂分寸，大事调停交由女人处理更为妥当，《师父》中的邹馆长，《门前宝地》中的七奶奶、孟会长乃至贵樱都是一脉相承的角色，她们在武林权力角逐中，充当了真正幕后的掌舵者。
这是民国性别平等风气的伊始，而片中孟会长以男装示人，在徐浩峰看来倒并不是女权主义的体现。
“中国早期的女权和西方还不太一样，西方女性要争取当工人的权力，所以穿男性服装其实是工作服；中国女性穿男装是玩，她们没有要出门工作的压力，并不是说要扮演成男性，只是男装穿着方便。”
看过电影的观众会发现，《门前宝地》有很多细节值得玩味：师兄齐铨要干一番怎样的大事？袭击武林人士的枪击究竟出自谁手？能帮行长父亲平事的夏安，是否藏着诸多秘密？谁又是武行一番变故背后真正的主事人？
这些可能都要靠电影上映后，大家N刷才能窥见端倪。正如向佐所言，“如果没有悬念和留白，那就不是导演风格的作品了（笑）。”
五条人与向佐，
“打”成了好兄弟
沈岸与齐铨的刀剑相向，还是贵樱遇袭时的以一敌多，观众很容易被《门前宝地》中多场硬朗凌厉的打戏惊艳而心悸。
徐浩峰的电影武戏场面向来是写实拍摄，所有演员都没有采用替身。像向佐这样有武术基础的演员，都需要提前两三个月进组训练。
片中高潮戏的一场巷战，持八斩刀的沈岸需要突出重围搏倒众人，“拍的时候很爽！”向佐笑道。
“导演给到的发挥空间非常大，拍之前会提供一些方向，尤其是我不熟悉的派别或兵器，会直接给我示范。梁（绍鸿）师傅也是，因为导演比较忙，作为武术指导梁师傅就会晚上下了戏和我聊思路与练习，前后加起来训练了5、6个月。”
饰演贵樱的唐诗逸有舞蹈功底，2018年与徐浩峰合作完《诗眼倦天涯》之后，她被导演送去珠海进行《门前宝地》的武术训练。
尽管有身体控制的基础，拍打戏依然要磨掉一层皮。唐诗逸还记得有次在片场，仅一个动作梁绍鸿就抠了40分钟，正式开拍时已经力竭。“佐哥也是，打的时候受伤了，手流着血还是一遍遍地练。”
正是这种精益求精，造就了电影中令人过目难忘的功夫设计。参与《门前宝地》全程拍摄，作为主演兼制片人的向佐觉得，“诗逸现在是史上打得最好的女演员，真心话。”
除了安志杰这样职业的武打演员，《门前宝地》阵容中亦有围棋九段选手江铸久、五条人乐队这样看似不可思议的组合。
江铸久在片中饰演白鬓美髯、举足轻重的天津武术界元老四爷。他与导演结缘于围棋，按徐浩峰的话来说，“我都认识他二十多年了，一看江老师形象越来越好，多年前攒的人现在就用上了（笑）。”
与五条人则相识于2020年《乐队的夏天2》，在徐浩峰的记忆里，那次见面“从午饭一直聊到黄昏”，五条人来自广东的海丰，与祖籍陆丰的向佐是同乡亦算是“世仇”。
因为仁科在片中有打戏，导演建议他提前练习基本功，“仁科很认真，为了练武戒了8个月的酒。”
▲图片来源：《贵州大学学报：艺术版》
海陆丰地区几个村子过去为争夺资源，常会发生大规模械斗。许是传统基因所致，在《门前宝地》向佐与仁科试拍的第一场打戏，“跟别人打很少受伤，他们一动手，俩人就都受伤了”。
回忆起那场挂彩，向佐想到是大家一起去医院的经历，“没有相互埋怨，很快乐地一起流血，成了好兄弟。”
电影中五条人的剧情颇具惊喜又笑点十足，据徐浩峰透露，其中的台词动作设计均是依据他们的特性量身定制。
“他们演戏特别认真，每条过了之后都跑去找导演问：导演我演得怎么样！帅不帅！Ok吗？——戏外那股劲儿更搞笑，”向佐觉得。“五条人非常有演戏的天分，我很希望以后能有机会继续和他们合作。”
夏安在片中是混血儿的设定，源自于民国时期邮局职工真实的历史背景。寻找这个角色的演员时，有导演朋友向徐浩峰推荐了郭碧婷。
“他和我说这个演员配合度很高，有艺德，五官精致。”疫情期间一次小型的私人聚会上，徐浩峰见到了郭碧婷。“她平时不化妆，一般演员见导演也是不化妆，我请她摘下口罩看看五官素颜的状态，很禁得起镜头拍摄。”
向佐是后来才得知那次见面，让导演对夏安有了心仪的人选。现实中的夫妻在大银幕中饰演一对恋人，将两人间情感浓烈又极致拉扯的关系诠释得淋漓尽致。
“这部片的女性都很特别，”向佐坦言。“我老婆就不用说了，另外两位也都是非常出色的女演员，李媛饰演的孟会长有场一镜到底的枪击戏，很难诠释，但她演得非常好。”
抢救逝去的「武林」
《门前宝地》，是徐浩峰拿《师父》换来的电影。
《师父》中陈识使出的八斩刀，是徐浩峰考据猜测出的情景，当时作为叶问弟子的梁绍鸿，对于将这门压箱底的功夫公布于众尚有犹豫，也想看看导演对于武学的悟性。
拍完《师父》，原本徐浩峰与向佐寻摸着将蔡莫拳搬上大银幕。十多年前为《一代宗师》撰写剧本时，徐浩峰了解到这个拳种，而向佐父亲向华强是蔡莫派重要的传人之一，由此与向佐结识。
向佐还记得有一次约徐浩峰聊天，他向导演示范了蔡莫拳的套路。临走前导演和他说，你今年37岁了，我37岁时刚好完成处女作，你也应该拍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了。
也正在此时，梁绍鸿找到徐浩峰，提出愿意传授真正的八斩刀，并告知其实八斩刀施展突围的空间是在非常开阔的场地，而不是《师父》里那样狭长逼仄的巷子。
“梁师傅今年81岁了，全世界只有十余人会这门功夫，我们就打算先拍八斩刀，”向佐告诉叨叨。“因为这很珍贵，从来没有公开过。”
《门前宝地》是徐浩峰的第六部电影长片，在构建硬派武侠美学的同时，搜救打捞即将消逝的传统武术，也成为导演拍电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。
如果说《倭寇的踪迹》与《箭士猿白柳》仍是探索小众领域的电影节影片，从《师父》起，徐浩峰尝试通过大众电影来还原逝去的武林传统。
“以前做口述历史时，我就习惯于什么东西熟悉就先拍什么。”因为长城大刀的创立者是徐浩峰二姥爷的师父，于是就有了江湖义士争夺刀法发明权的《刀背藏身》；《诗眼倦天涯》中呈现了梢子棍的用法，《门前宝地》将真正的八斩刀搬上银幕，也融入了一小段蔡莫拳的身手。
不止是功夫，有功底的武打演员也日渐稀缺。在寻找《门前宝地》主演的过程中，向佐和徐浩峰就发现，年纪合适的人选屈指可数，“我们在做的是一个稀缺产业”。
第一次担任制片人，向佐对于《门前宝地》的看重不言而喻，“它是我的命。”
「幸福」是他全程参与这部影片后的体验。“一方面有很多资深的同事一起帮忙，另一方面导演很为我这个制片人着想，拍摄之前我们充分地沟通过，过程中有什么疑问，我都会晚上冲去他房间敲门（笑）。整个拍摄非常顺利，没有任何的矛盾冲突。”
《门前宝地》杀青前，向佐曾拿着王祖贤在《东邪西毒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