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奈的力量——李璇作品对日常化权力的抗拒
廖雯
李璇在宋庄居住创作了很多年，直到她以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死去，我才知道有这么个女艺术家。我在宋庄住了三十年，为了让女艺术家能够留住在宋庄，我特别策划过安全性和卫生性都好一些的“嫘苑”女艺术家工作室区，在宋庄美术馆为女艺术家做过《生活在宋庄·女性版》大型展览，去过近百家女艺术家工作室，但独独不知道李璇。李璇的丈夫程广肯定地说，我是见过李璇的，而我几乎没有印象，这让我心中愧疚。后来，程广给我看李璇的遗作，李璇通过作品表达的感觉、观念和使用的语言方式，奇特而日常，细腻而有力量，让我震惊的同时，更增添了我心中的愧疚感。李璇曾经作为女人、妻子、母亲，更重要的是作为“艺术家”在这个世上走过。
李璇的作品，最突出的元素是“人民币”，李璇的作品几乎都是用“人民币”制作的，人民币在李璇的作品中，既是制作的“材料”，又具有“现成品”的观念意义。众所周知，人民币对于当下中国人来说，是最日常化的“权力”的象征。一则因为人民币的设计最具“意识形态”意味，二则当下中国“钱”是当家爹妈，有钱能使各种鬼推磨，钱几乎可以凌驾在道德、信仰、思想、人情甚至人性之上，成了价值观和人际关系的唯一准则。钱变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，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时每地。
李璇用几乎“仇恨”的手法，把人民币撕碎、揉团，又以女性细腻的方式拼贴、缝合成图像。李璇拼贴的图像都具有“象征意义”，象征信仰的“领袖像”，象征忠诚的“宣誓场景”，象征美满的“婚纱照”，象征富贵的“牡丹图”，象征爱情的“表白标语”种种，都是“钱”，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一切，信仰、道德、家庭、爱情种种，都被“钱”彻底渗透了。李璇用一种最直接的手法，表达了当下中国人与钱赤裸裸的关系，以一种最无奈的方式，表达了对钱转化为日常权力的抗拒。如李璇在手记里写的“将无奈转换为一种力量，可以直扣人的灵魂”。
李璇手稿草图中有一个未能完成的作品方案，选择了更日常化的元素，棒棒糖、帘子、高跟鞋、婴儿奶瓶，直到整个房间，最后至食物、水种种，李璇在旁边写道“当我们的生活一切都变成了钱之后，我们会怎样？”这样是一个质问式的疑问，是李璇的，也是当下中国人乃至整个人类面临的生存困境。这个作品虽然没有实现，但可以看出李璇对生存的深刻感受、忧虑和思考。
程广在怀念文章中说，李璇“因为放弃固定工作投身北漂的行列，从而引发了与父母的对峙；因性格和习惯，导致与所爱的男人的对峙；因社会不公，钱权交易，导致与主流社会的对峙；因淡薄名利，导致与艺术圈子的对峙……”。李璇的感受是“极端”的，但我想，这样的感受不仅是李璇个人的，而是所有还想保留真实和清醒的人，在当下生存困境中共同的挽歌。
李璇最令人震撼的是《忠诚药》这个作品，李璇用人民币六种面值上面的“国徽”，置换了我们生活中最常见的成板形式的药片。如同我们日常服药，接受“忠诚”教育，成为中国人从小到大最日常经验，每一个中国人几乎都在不知不觉中都服食过这种“忠诚药”，意识形态对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渗透，至深、至广、至细、至漫长，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无以伦比，而且，因为习惯而麻木，往往被忽略。李璇以她特别的敏感，巧妙地将“中成药”的语义转化成“忠诚药”的寓意，提示出中国人生存处境中意识形态权力无处不在，表达出她对这种生存处境的鲜明的文化态度。
这样的思考深度和语言精度，在当代女性艺术家中并不多见。我想，这得益于李璇自身的敏感、才能和精神洁癖，也得益于程广作为丈夫和同作为当代艺术家的保护和理解。希望我在没有机会和李璇当面沟通的情况下，对李璇作品的理解能让李璇满意和安慰。
2015/5/31于宋庄工作室
